1937年9月至1938年1月他的《西迁日记》,最能反映一名国文教师的教育精神。兹录数则,可窥全豹。
【1937年10月17日】屯溪
远山毕露,晨夜颇寒。昨日所折茶花,养水盂中,翠叶白蕊,亦饶寒意也。
前在首都巡环公演《卢沟桥》剧,余饰吉星文团长,当时曾留一影,高岭梅君为之放大,今取出张壁间,对之甚为爱惜。吾年正壮,当有可为也。
【1937年10月18日】
纪念周。上国文课讲《汉书·苏武传》,令学生知吾先民之气节,持久不屈。
灯下读《庄子》之《逍遥游》《齐物论》《养生主》《人间世》各篇。胸有积愤,期以此疗之耳。夜卧竹榻,长不及身,足伸被外,为之不温。晨起右肩辄痛,想受寒所致。出外租房又绝少,以屯溪自战事发生以来,增加人口多也。
【1937年11月14日】
晨,大雾。讲《勾践灭吴》两小时。课余为学生报告修路工人生活状况,在课堂中,泣下沾衣。收王平陵来函,嘱撰战时诗歌一文。
……
1938年,他离开学校,去从事抗日文化宣传工作。1945年应泰戈尔邀请,赴印度国际大学讲授中国文化史。他在校教国文的那段时期,本是学校最辉煌时期,如果不是抗日战争的爆发,他可能会为中国语文教育作出更多的贡献。
历史总是这样,一边是斗士孤独的身影,一边是庸众的鄙俗冷漠。艰难的西迁路上,常任侠时时不忘用祖国语文唤醒学生的爱国情感,而同时,他的日记也记录了途中一些教师的庸俗。就在淞沪战场每天倒下成千上万中国士兵血肉之躯的同时,少数教师仍然在打牌喝酒,为生活待遇而发牢骚。看到了伟大教育精神对面那不堪的一角,我更理解常任侠的抉择。对学生而言,这种在民族危难关头庄严工作的态度,是最好的国文教育。
1938年春,常任侠在长沙与田汉、廖沫沙等编辑《抗战日报》;不久,到武汉军委政治部三厅工作,并担任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的联络秘书。文革开始,常任侠在劫难逃。大约1972年,常任侠正在河北的一所“干校”劳动,时已过花甲,甚是艰辛。有一军宣队排长,20出头,阶级斗争警惕性极强,自视甚重,见常任侠身材高大,遂命该老头夜间为他站岗。排长安睡里间,常任侠扛木棒一枚,立外间,保卫排长。有一日,京城来人,召干校领导,传达上级指示,据说就一句“周总理关心常任侠同志近况”,——在当年,这是很敏感并富有政治智慧的语言形式。就凭这一句,足以解人倒悬,也足以让人屁滚尿流。是夜,排长亲自扛枪站岗,求“常老”睡里间。我们听了个个捧腹大笑,常任侠淡然一笑,说,我睡得挺好。
这是1987年他重访母校时说给我们听的,好段子,可以入史。